在当代诗坛上,没有谁比海子更需要解读。自1989年3月26日,一辆火车从山海关的铁轨上轰隆隆地辗过的时候,海子就成了当代诗坛的一个神话。
是什么原因致使他在绝望而无助中卧轨自杀?黑暗、无聊、愚蠢、邪恶?我想都不是。对于海子的死,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适时而纯洁的死亡”;有的看作是病态的可悲的结果;有的以为是由于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诗的他只好选择了绝路,他的生命是属于诗的,将他的自杀说成是“殉诗”;也有人认为他的诗得不到人的认同,因而选择了死来显现其诗歌的价值。诸如此类“为诗歌献身”的传奇说法,其动机或许是想褒扬海子,出于对海子才华的敬意而以附会升华的方式去误读,但实质上却是贬低了他。我想,海子不会因为要靠死来引起人们对其诗篇的重视,他不会是那种可怜而可笑的人。关于海子的死,法医的鉴定是精神分裂,而海子生前的挚友西川也坚信了这一说法。西川说海子的自杀是由于气质禀赋和疾病,具体的诱发因素则和男女情感有关联。
解读海子,应该以一种平常的心态来看待,才不至于扭曲他的人格、心灵和精神。海子是一位诗人,但诗人也是人,他作为一个杰出的诗人的同时,还要面对现实中纷繁而至的世俗的困扰。作为诗人,他有着远大的精神追求和诗学理想,但作为一个人,他又不得不去面对现实中的众多无奈。无奈的生活现实和远大的精神追求的差距,使得海子陷入生存的困境。正是这种困境造就了他的苦难心灵和悲惨命运,同时,也成就了他卓尔不群的诗篇。
海子无论在诗坛上或在学业上可谓是一个天才。在当时全国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三年,他就以15岁的小小年纪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这样一个从偏僻的山村考入中国的最高学府,在当今看来仍然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呵。
对于写诗,爱默生这样说:不要因为诗人写出哀怨的诗句和发出绝望的悲叹,而认为他们是忧伤的。因为他们能够抛弃忧伤,而把它写进自己的作品里,然后轻松自在地体验新的生活。然而,海子则不然,在他短短的5年创作生涯中,他不仅没有从创作中释放出来,然后体验新的生活,而是仿佛永远都活在一种往事与梦想之中。作为一个生活在大都市的农家孩子,海子的交往不广,朋友也不多,几乎过着一种“白痴”似的写作生活。面对现实的困境和高远博大的诗歌追求。使得他孤独、茫然而痛苦,也使得他诗篇老是贯穿着一种感伤悲哀的情调。
海子说,他有“三种受难”,那就是“流浪、爱情、生存”。他有“三种幸福”,则是“诗歌、王位、太阳”。所以他的创作基本都以成为“诗歌之王”或“诗国中的太阳”这样博大的精神追求,抵御或超越现实中因“流浪、爱情、生存”而负载着的“受难”。因而高扬追求理想的信念,执著咏唱爱情的欢乐和悲伤,倾诉对家乡土地的眷恋,悲歌追求远大理想的痛苦和绝望也就成了海子诗篇中的基本诗意。
在文坛上,他最崇敬的三位巨人是但丁、歌德和莎士比亚,海子称他们为“王”。在诗歌创作上,他很敬赏但丁和歌德。但丁将中世纪经院体系和民间信仰、传说和文献、祖国与个人的状态以及新时代的曙光作为原材料而幻化为诗歌。歌德将个人自传类型上升到一种文明类型,和神话宏观背景的原材料而化为诗歌,都在于有一种伟大的创造性人格和伟大的一次性诗歌运动。因此,他要像他们一样以诗歌救赎现实的受难。他要摘取诗的王冠,而成为诗的天河中照耀万物的“太阳”。
在阅读海子的诗篇中,我们时常看到这样的意象:庄稼,野花,村庄,土地和王子,女巫,育诗人,樵夫等以及雪山,草原,鹰,岩石等等。其中眼前反复呈现的一个意象就是麦子,麦子……这些丰富的意象既是海子诗意表达的透切载体,也成为诗意的展现,衬托出斑斓的生存背景。“麦子”成为海子诗篇中的一个核心意象。他对“麦子”的意象犹如法国画家凡?高笔下的向日葵,成为痛苦燃烧的人生和炽热博大的艺术理想的追求。在诗中,他深情地展现了麦子在农家人眼中的重量,透过麦子,我们可以感受到农家手足之情的诚挚和温暖。
爱情,对于海子来说是一种受难,每一次恋爱他都极投入,为他心爱的女孩们写下不少诗篇。然而每一次恋爱又是一场灾难,于是他说自己总是“在爱情中失败”。无论是那个时候,抑或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经济狂潮中,仅有才华而没有金钱支撑是无法打破世俗的偏见并跨越社会地位悬殊的沟鸿的。在另一方面也在于他的爱情观。“他总是想要爱情,而不要婚烟”。他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女孩一起享受爱情的甜蜜和狂热,却不想担当作为一个男人的义务和责任。这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是极不合时宜的,所以难以得到一般传统女孩的理解和接受。对待这样的爱情观我们不免会发出疑问:究竟是因着诗人的秉性而这样看待爱情,抑或他自己也意识到贫困卑微的现实环境使他无法筑起爱情的堡垒,而只能作出“过客”甚至“得过且过”的抉择?无论怎样,“在爱情中失败”的事实,让他感到强烈的痛苦,所以他把这种痛苦的爱情视为宿命般的“三种受难”之一。
爱情,尤其是受难似的爱情,让诗人的心灵饱受情感的煎熬,也让他体验到了甜蜜和幸福。譬如《幸福》一诗中,即表现了一种源自世俗人间的真切体验,一改海子诗中常有的感伤情调而显得清晰明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向“四姐妹”诉说了自己看不到出路的绝望。“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海子的卧轨自杀在某种意义上近似于凡?高的风狂而变态似的割耳之痛。既出于太爱与绝望交融的情感,亦出于对艺术的牺牲。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耳朵似乎是可以割掉的,因为画家是一个寂寞的艺术。这当然是一个特例,但它隐喻着重要索取的代价:一个艺术家会因为他的艺术而使自己的生活发生撕裂,如同梗儿因为果实的沉重而断开。
在海子自杀之后的短短十余年,他的诗歌就赢得众多读者的喜爱,成为“现代诗人中的歌者”。这不仅体现在他身上的神秘色彩,而我想更多是他诗歌中独特的诗意和独到的诗艺,以及他诗歌中所蕴含的诗学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