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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里去找他——谈海子小说


    海子!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似乎走得已很远很远,可是飘渺之中,他的文字总环
绕着这个世界,让我们无时无刻不能忘记。
  走,一直往前走吧。顺着人类历史的长河,往源头走,走到头,你就找到了他,海子

  ——这就是我读过海子的四篇小说后的感受。所以,你其实也可以不再往下看了。如
果,你用理解一首诗的方式去理解一个诗人的话。
  
  1、缘起  
  要找到海子的小说比找到他的诗要难得多,也许,这就是他的诗广为流传的原因?事
实上也许正相反,是因为人们说他是一个诗人而使他的诗有了更多的读者。至于他的其他
,大概最受关注的是他的死,而不是别的,甚至也不是他的诗本身。对他来说,还有什么
比这更让他悲哀的呢?而我更喜欢从一个人的本质去了解他,而不是他所具有的头衔。这
就是我没有从诗歌角度来寻找他的原因。
  实际上,我也正是在读他的小说的时候,他的样子才清晰了,而并不是在读他的诗的
时候。这清晰要甚过我从网上看到的他的照片的清晰度。我向来不信任照片,因为我比较
贪婪,不满足于表面的现象,总是喜欢翻到照片背面去看一看,上面也许有题字。至少我
有这个习惯,否则我会很快就忘记,照片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和哪些人一起照的,当时
的天气和心情。——也许我要说的是记忆的模糊吧,但实际上忘记和模糊有质的差别吗?
在我看来只是度的区别而已。更或者,我更愿意看到的是照片上所看不到的东西,我以为
,那些常常并不轻易显露出来的,才更接近真实。
  所以,我想我有理由认为,在照片之外的人生,才是真实的,然而那却是保留不下来
的。正如海子其人,他的诗歌一如他的照片,我们保存了照片一样的海子的诗歌,但却遗
失了海子本人。这,就是我试图找到他的原因。
  
  2、他的样子  
  如果我用这么一句话来概括我所看到的海子的样子,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
  我说,海子是一个脐带绕在远古时代文明源头的胎儿,他一生下来就死了。也许就是
因为他的脐带实在是太长的缘故。
  海子有一首著名的诗,名叫《四姐妹》。据说这首诗的由来,是因为他曾经谈过四次
恋爱,喜欢过四个姑娘。“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我们的确可
以从此诗中看到诗人爱情的遗迹。但这并不是我想说的。
  我想说的是,我所读到的海子的小说也恰好是四篇,它们是:《初恋》、《歌手》、
《谷仓》和《取火》。——它们不也是四个姑娘吗?她们手拉着手站在我的面前,跳着古
老而挚朴的舞蹈,复活了一个溯回文明之源才能看到的远古时代的景象。海子就是在那样
一个背景里出现的,我居然是在那里找到了他,而我绝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海子身上的血似乎来自于源头,你可以在他的诗中发现这个秘密。所以你从他的诗里
,能看到的意象常常是麦子、花草、树、坛子、生铁、泥土、鸟、雨、火、马、石头、鱼
、姑娘……那是一个一尘不染的世界,那是一个古老的世界,那是一个纯粹朴素的世界,
姑娘们不用脂粉,天地间也没有马达的轰鸣。那绝对不是现在我们身边的这个世界,甚至
也不是当初海子身边的那个世界。
  其实每个人活着都有这样的矛盾和痛楚,心中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永难合一。即使如
此,这两个世界并不是没有相交的部分,只是对不同的人来说,这一部分有大有小。但对
有些人来说,他们的这两个世界相距遥远,象两个离心圆,永远都没有交点。这正是我们
从海子诗歌中可以看到的。而在海子的小说中,他的这种分裂和悲哀得到了完全的体现,
海子心里远离现实生活的那个世界直观地呈现在他短短的篇幅里。
  《初恋》里,一条蛇被装在木箱里跟随救命恩人的儿子踏上了儿子的寻仇之路。它秘
密地爱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条竹编的蛇,那是一个玩具。它的爱,“通过思念、渴望、梦境
、痛苦和暗喜把生命一点一点灌注进那条没有生命的蛇的体内”,最终使竹编的蛇成形了
。同时也被灌注了仇恨的竹编蛇在一个夜晚咬死了自己的主人——原来它的主人就是那个
儿子要找的杀父仇人。小说的最后,两条蛇穿越千里相会了,而儿子仍然在找自己的杀父
仇人,“两条相爱的蛇使他这一辈子注定要在河道上漂泊、寻找。一枝火焰在他心头燃烧
着。”
  《歌手》里,“我”是一个掘墓人,带着一本霉烂的歌本到一个山谷去寻找七百年前
的一个歌手。到那里以后,“我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那霉烂歌本早已不见。我这人却在
丢失旧歌本的美丽清晨,学会了真正的歌唱。”于是,“河对岸的人们只当我就是那位歌
手。我已弄不清楚,那位歌手是我还是他?那位歌手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我是进入山谷、
地狱之谷、帝王之谷的第一人。那么,传说中的歌手又是谁呢?”
  《谷仓》里,“我”的名字叫“无”,是“一切的父亲”。“她”的名字叫“有”。
她生了两个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给他们取了个天体的名字:太阳和月亮。又取了个劳作
的名字:砍柴人和负柴人。只有这两个人:砍柴人,负柴人。我们的众神也只有两个:砍
柴人和负柴人。他们在树林里伐木为薪;一个砍,一个背负。这样他们管理着那块名为“
人类”的树林。那柴,那被砍下又被他们背负离去的柴,就是我们个体的灵魂。后来黑色
僧侣集团来了,“他们身披黑色,思考作为柴薪的自身。其他人无非是活得好与坏之分,
而对他们来说,生死问题尚未解决。”他们不曾误入人世。他们做为思索的树枝,是人类
树林中优秀的第二树枝。在传火伐木无情的仪式中被砍下。于是,可怜痛楚的人民这时永
远成了追求瞬间幸福的市民。教堂远了。只剩下酒馆、公共厕所、澡堂子。诸神远离,我
被囚禁在谷仓,人类意识的谷仓,和“情欲——死亡老人”共同栖身。“我逃不出谷仓,
这可耻的谷仓,肉体谷仓——人类的躯壳,这悲剧的谷仓之门。我逃不出‘情欲——死亡
老人’的眼睛盯视。”
  《取火》里,“水涨的时候,他们像两只蛋一样漂进这高处的洞中。”然而,水终于退
了。世界像灭了火种的陶碗,温冷而稳固。“是往这寒冷的居住的容器中放些什么东西的时
候了”,那就是火,以前似乎有过,但记不确切了。他想:一切都得重新开始,于是他就开
始了这个牺牲自己的历程。他上路了。他终于找到了火,然而那守候的巨鸟不肯转过头来
。“像割麦子一样,他割下自己的肉,扔向那边。”他取到了火,“但没有东西盛放,他
的刀尖转而向内一指,他的头颅落下来……火焰完整地盛在里面。他提着头颅就像提着灯
。上路。这是第一盏灯;血迹未干的灯,滑头的灯,尚未报答爱情的灯。”平原上的人们
那夜没有睡着。看见了他,无头的人,提着头颅,里面有一点火种,在条条大河之上,向
他们走来。小说末尾,“我的珍贵的妻子俯伏于地,接受了火种与爱情。”
  这就是海子小说的“四姐妹”缩写版,其中大部分描述来自于海子小说原文。有什么
语言能比他自己的更能传达他的真实意图呢?在此我要提醒的是,必须将这“四姐妹”作
为一个整体来看,否则,你会发现海子仍然站在远处,面目模糊。
  实际上这“四姐妹”已经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了:可以这样说,谷仓和火是这个世界
的物质基础——其质同大地,相恋的男女是这个世界的主体——其质为人,而歌则可以看
作是这个世界的精神象征——其质为天。
  海子的“四姐妹”小说,呈现了多么简单的一个世界啊。其实从古到今,人类生存的
世界从来就不能脱离海子的“四姐妹”小说里所表现出来的这个形态。只是这个形态在海
子的小说里,表现得最为简单、最为原始、最为纯粹罢了。然而这并不代表它没有力度和
深度。其中所蕴含的欢欣与痛苦、思索和困惑,从古到今也似乎并没有一分增减,没有一
丝改变。因此,可以这样说,海子的这四篇小说,可以看作是一个浓缩了的人类世界,其
中的象征意味是极其深长且耐人寻味的。
  如果我们的目光能够通过海子的小说折射到他的诗歌,我将不能不嘲笑那些仍然将海
子同普通的抒情诗人混为一谈的人。然而,海子将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嘲笑了。为此,我渴
望时间的流驶,让它带走一切沉渣和浮沫,还世界以真相。那个时候,对海子的重新认识
和定位将表征时代的交替和进步。而现在,一切无法强求也毋须强求。但喜欢海子的人应
该提醒自己:崇拜不代表理解,崇拜是危险的,崇拜是对我们所喜欢的诗人的伤害,崇拜
是对诗歌的蔑视,崇拜也是对我们心中残存的美好追求的阻碍。只有当我们能客观公允地
、真正从诗歌的角度出发,用心灵去接近海子时,他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此外,我们看
到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幻影。
  十四年了,似乎仍然没有人真正去理解他。我开始怀疑中国人的消化能力,怀疑这个
时代的鉴别力和审美标准。
  我要说,海子,是迄今为止,中国唯一一个走进了“史诗”创作境界的人。他所达到
的恢宏与大气,在广度与深度上,都是中国诗歌史上前所未有、而将来也很难再被超越的
高峰。在中国的人文精神和思想境遇里,他的出现,几乎是一个奇迹。我并不过多地为他
的早逝感到遗憾,遗憾诚然归遗憾,但我更加坚信,生命的价值从来不能以长度来计算。
  
  3、诗人之死  
  我一直都认为诗歌是一种最为干净和美好的表达。然而诗歌究竟是高度凝炼和升华过
了的,理解力的差异和切入角度的不同,会使诗歌的作者与读者之间总会有一片面积不等
的浑沌地带。相比较而言,小说就直观得多了。小说中的世界直接对应着小说作者心中的
一个世界——至少也是那个世界的一隅。而这一隅,多半是清晰的。
  由此,我透过海子小说里看到的他那一隅小世界里的海子,不是他的《答复》那首诗
里那个绝望而不甘心承认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被质问者;不是《春天,十
个海子》里,那个失去了判断力,询问“你说的曙光是什么意思”的困惑者;不是《思念
前生》和《日记》里,柔情脉脉、安详驯顺的儿子和弟弟;不是《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
鞋子里》那个调皮、冥想的孩子;不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那个温情脉脉、心花
怒放、广施博爱的热心人;也不是《祖国》里那个以梦为马的人……
  这个海子,好象是回到了娘胎的海子。他象胎儿一样纯净,但却在悄悄的长成中。他
象胎儿一样透明,但他却是燃烧着的。他象胎儿一样自在自足,不理会外面的世界怎样天
翻地覆轰隆隆向前。他又象胎儿一样温软,本能地缩在母亲安全的子宫里。
  ——那是,文明的子宫。那是天地浑沌、洪蒙初开时,世界还只有花草树木、虫鱼鸟
兽,只有河流、船、泥土、谷仓、火、歌和相依为命的男人女人。这正是海子小说里的世
界,是神刚刚造成的世界,人的手还没有开始破坏自然,人的灵魂也还没有背叛造他的神

  人类的历史轰轰地向前,离初始那个世界越来越远,离母亲的子宫越来越远。但海子
似乎拒绝离开,他一直生活在那时那地那个世界。
  我怀疑,他真的出生在安徽乡村又真的死在山海关吗?如果,可以把他身上的某一部
分单独抽离出来的话,我相信,那个海子就生在那时那地,也活在那时那地。
  然而,没有人能够永远生活在母亲腹中。诗人的敏感让他预知了那与古老的文明之源
脐带相连的子宫正在到来的变化——它的病变、阵痛、萎缩和枯竭。子宫将不是安全的避
难所,也非诗人永久的诗意的栖居地。经过了现代工业文明的扫荡,它被彻底掀翻,裸裎
而荒芜了。我们的诗人,从古老文明的子宫中脱落了。然而迎接他的是黑暗、冰冷和虚空

  
  4、以时间为友  
  我一直相信最菁华的内核总会在粗糙的外壳脱落后显出它真实的质地和色泽来。因此
,我从来也不担心时间的流驶——我渴望真实,这渴望的程度甚于我对善和美的渴求。很
难想象,也很难相信,如果没有这种真实,善和美将从何谈起。故而,在我对真的苛责里
,其实也同时包含着对善和美的渴求。
  我甚至常常期盼时间的流驶,虽然我也怕老,怕死的那一刻太张皇,发现自己白来人
世一趟,完全辜负了造物的嘱托,浪费了自己的天赋——不管它是大是小。然而我仍然期
盼时间的流驶,因为它将帮助我拂去所有的尘嚣,直奔我所期望接近的主题。在这些主题
里,我会次递与许多人、许多事物相遇——比如海子、比如诗歌。然而,实际上,不论我
在哪个主题里遇到的是谁、是什么,其实我所遇到的都不过是某一个自己。
  每一种观照、每一个经历的背后,都潜藏着我们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判断。
  每一次的认知和判断,都是一次人生的抉择,都包含着对我们自己品性的一次考验,
都将决定我们脚下那一步的进退。进退——不进则退啊,而不退也即是进了。所谓“守望
”,虽则是“守”,也是以坚持为前提的守;虽则是“望”,何尝不是已有确定在先?
  在只有海子敏感地觉察到的那一步上,整个世界都在退时,海子拒绝了。他用一种绝
决的方式表达了守望的决心。
  时间的流驶的确证明了,海子是对的。正是从他走的那一年起,世界开始了疯狂的堕
落。他曾经歌与哭,但我不知道,如果他能看到今天的世界,他还能唱出声音、还会有眼
泪吗?
  当人用一种对抗的姿态来面对时间的时候,结局只有一种。
  当人用一种虔敬的态度来面对时间的时候,结局也只有一种。
  以时间为敌,我们将发现时间是生命的敌人,的确正是它带走了一切。
  以时间为友,我们将发现时间完全当得起人类之友的称号,它昭示一切,划清真实与
虚伪的界限留下黑白分明的两面,然后默然走开,继续见证我们的生活。
  对于海子来说,那一天还并没有到来。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尽管他的部分作品已被收入多部诗集,但他的大部分作品仍然“尚待整理出版”。“
尚待整理出版”,这几个字刺痛了我的眼睛。不知道这个事情应该由谁来做,又还要用多
少个十四年才能完成,抑或仍将无限期地延迟?
  诗人死了——诗歌呢?心中仍然为诗意的栖居保留了一席之地的人呢?

 (来自:海子1989 www.haizi1989.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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