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哥的名字天恩，意思是從天上來的恩典。他實在是神給我們的恩典。在家裏，我爸爸媽媽叫他的小名是「天子」，就是天上來的兒子，表示這孩子是神所賜的。我們中國人稱天子，就是皇帝，所以他也是我們家的皇帝。不過他這個皇帝並不神氣，他總是笑嘻嘻的，對弟弟妹妹們百般容忍、愛護，所以我們從小就喜歡佔他的便宜。我讀神學以後，每次還沒走進他的書房，他就先警告我不准偷他的書。即使真被他抓到了，他也一笑置之。歷史上還沒有一個皇帝像他這樣好脾氣。不過這幾天我整理他的遺物，發現他偷我的書更多，他還常偷我爸爸的書。我爸爸每次找不到他的神學書籍，總是第一個懷疑二哥；如果二哥不認帳，他就開始懷疑我。看來我們父子三人這筆濫帳，真是永遠算不清了。
我哥哥從小就有領袖氣質。他好像永遠不斷有新主意、新點子冒出來，然後拿我們這些弟妹作實驗品。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總是甘心情願地任由他擺布。記得我們在日本最後一年，我父親和大哥都到美國讀書去了，我二哥那時才十八歲，就當起我們的家長，媽媽在家照顧我們九個孩子的生活，二哥則負責一切對外的事情。不管是弟弟妹妹學校的事，或者教會的事，或者辦移民的手續，都是我二哥一個人出面處理。當時美國的領事一再找麻煩，拖延我們的移民申請。後來又藉口說，因為他們搞丟了一些文件，所以不能發簽證給我們。我二哥聽了非常生氣，就跑到領事館，要求見領事。結果他把那位美國領事大罵 一頓。他說，「你們自己所犯的錯誤，為什麼讓我們來承擔後果？你們到底講理不講理？」那位領事大概一方面覺得他罵得有道理，一方面又驚訝於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夥子，居然有這種勇氣敢罵美國領事，就當場給了我們簽證。我相信世界上除了我二哥，很少有人是用這種方法得到美國簽證的。
二哥在屬靈上的領袖才華，也很早就顯露出來了。我父親不在家的那幾年，他就代替父親，每天領我們作禮拜，查經，偶而他還講道，儼然一個小傳道人。他常常鼓勵我，要多多讀經、背經。他從十幾歲起，就對人的靈魂有負擔。每個星期天下午，他總是帶著我和弟弟一起去須磨海邊發福音單張，然後順原路走回來，一路撿起被人家丟掉的單張，留到下次再用。我在Westminster神學院讀書的時候，有一陣子住在費城我二哥二嫂家。我們常常在晚餐桌上，談論神學，談中國宣教，一談就是幾個小時。有時還有其他學者加入，例如陳濟民，周永健，高集樂。那幾年二哥對我靈命的成長，和宣教視野的建立，有很大的幫助。他在學術上也是我最好的導師，經常給我許多精彩的建議，以至於我寫起文章來，常常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看法，哪些是我二哥的。我的博士學位拖了八年才拿到，每一個人都催我，特別是我太太。但只有我二哥安慰我說，沒關係，他的博士是花十九年才拿下來的，所以他就作了我現成的擋箭牌。他在賓大創下的這個十九年記錄堪稱空前絕後，恐怕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打破了。
二哥在家裏是公認的孝子，去年初夏家父有病，二哥把他整整兩個月的安息年假期，用來照顧父親。他住在我父母的家，每天睡在客廳地上。夜裏只要家父一聲呼喚，他就立刻起身，上樓扶助父親使用廁所。往往一夜數次，難以安眠。白天他還得為父親讀聖經，幫他洗澡，按摩，並擔任爸爸的心理輔導員和啦啦隊（這是他給自己封的新職銜）。以二哥的年齡，和當時已經患有癌症（雖然尚未查出）的身體，這一切作起來相當辛苦。但二哥一點也沒有抱怨，反而多次在談話中提到，他很感謝神給他這個機會，來一次補償他因多年在外面奔跑，所沒有盡到的孝心。
二哥不只對我們兄妹九人關懷，他也把愛心延伸到我們每個人自己組成的小家庭中。他很支持內人鍾越娜這些年的翻譯事工，經常提供免費咨詢，而且隨叫隨到。他可以花一兩個小時，替越娜解釋一個神學名詞。他對我們的下一代有很深的期望。他一直叮囑我們，一定要讓孩子在家裏說中文。記得一九八八年，我們回台灣在道生神學院教書，他就堅持我們把孩子送到北投國小就讀。我的兒子耀庭因為中文程度太差，除了數學，其它科目都跟不上，每次考試都是全班最後一名，所以他一直吵著要回美國。二哥為了安撫這個侄子，就賄絡他說，如果他肯繼續留在台灣學中文，就給他買一套玩具火車。那年聖誕節，二哥果真親自領著耀庭，到香港一家最大的玩具店，給他買了一套昂貴的玩具火車，包括軌道，山洞，火車站，什麼都有。我們雖然怪他太寵孩子，但也深深被他的一番苦心所感動。孩子們現在長大了，都能說流利的中文，應該歸功於他們的二伯父當初的遠見。此外二哥也用他自己的榜樣，將他的中國宣教異象，傳遞給我們的下一代。我的大女兒安晴，曾跟著她的二伯父到中國東北短宣，親眼目睹天恩的事工之價值，也因此啟發了她將來作醫療宣教士的心願。我二姐和小妹的孩子，也都參與過短宣的事奉。除了這些侄甥輩，二哥也影響了無數年輕一代的中國信徒，獻身神國大業。這是他留給中國教會一筆最大的遺產。
二哥天恩奉獻一生服事神，他在神學、中國教會研究，和培訓基督工人上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但作為他的弟弟，我有幸能看到他在家中最人性化，也最高貴的一面。他真是神從天上賜給我們的恩典。他去世之後，我們家人看到有這麼多人哀悼他，懷念他，心裏很受安慰，也很感動。他是大家的天恩。感謝神讓我們有六十五年的時間，共同擁有這樣一位可敬又可愛的神僕。二哥走前一個禮拜，向我表達他最大的心願，就是他走後，中國福音事工仍繼續興旺壯大，中國教會仍繼續倍增成長。但願我們接下他提出的挑戰，忠心地將這薪火傳遞下去。
